2012年7月6日 星期五

何式凝與周耀輝

於豆瓣上看到的一篇由何式凝所寫的文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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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式凝文:一个女人在途上

2012-03-24 18:44:14
以旅程譬喻人生的話,女人選擇婚姻還是獨身,就如選擇參加旅行團或自由行。

旅途上,人生中,我們都要對抗寂寞。無論選擇哪一種方式,誰也知道,找個好伴侶去旅行,是一件很困難的事。尤其人到中年,我並不例外的體會到, 「寂寞」只有更不容否定、更深切。

我說結婚有如參加旅行團,因為婚姻總是一個套餐,是集體活動,也是社會廣泛認可的制度。出發前參加者有大致的概念他們會經驗甚麼,他們是一夥合群的人,能享受到合群合作的福利,一切來得方便、經濟、實惠,既心安理得,又有保障。

而獨身者就像自由行。他們要比別人花更多時間金錢心機去準備旅程。由於是個人或小眾活動,一切靠旅人自行設計,福禍自招。獨立特行的好處,當然是旅途上隨心所欲、自由自在,不必受制於形式和期望,適宜追求浪漫和冒險。

為自己的人生選擇了自由行已經半世,但現在對我來說,最困擾的,竟然是缺乏真實的旅行同伴。離開香港到外地去旅遊,在我的情況,不是錢的問題,不是時間的問題,也不是精神體力的問題。僅僅是,旅伴的問題。

2007 年,我一個人到東京和札幌去,漫長旅程換來的,是我對自己能否再次獨自出遊的懷疑。自由行的一切似乎變得越來越……艱難。無法否認,在那次旅行以後,我已經不再想一個人出遊了。寂寞和死亡變得如此真切,讓我開始恐懼。

發生了在日本的經歷和意外之後,我決定做幾件事來拯救自己。這幾部影片便是我的一種探索和應對,在中年危機面前,透過全新的研究方式,我嘗試找尋人生的轉機。


一切從東京開始/My solo travel began with Tokyo

來到 2007 年,我的自由行人生出現了兩個問號:何時 「出碟」和跟誰去旅行。

我 有很多做流行音樂的朋友,我們常常討論「出碟」 (即出唱片)這回事。所謂「出碟」是個譬喻,意思是把自己喜歡的創作結集成一件作品,將之面世。其實「出碟」的最大意義,是投入創作和勇於發表的那份能 量。一個人必須要很在狀態,有心有力,才有可能「出碟」。07 年,我感覺到自己仍然有那份幹勁和熱情,於是決定放下工作,用一年時間去做好這張「碟」。

當時我獲邀參與在東京 I-House舉行的「亞洲領袖學人計畫」,朋友都取笑我像參加了亞洲小姐選舉,代表香港與其他六國「佳麗」進行文化交流。

在東京交流期間,我同時開始了我的「出碟」大計。我打算寫作。學術工作當然包括大量的書寫,但這次我想寫關於自己的文章。心目中那會是傾向自傳式的長文,以每篇一字為題,目標是結集成書。

寫作在東京進行尚算順利,可是一年將完結時我還未完成這個作業。那時我想,我不能就這樣回香港,為自己,我必須出發去另一個地方,一個讓我把這件事完成的地方。

實 在 I-House 的圖書館就是每個寫作人夢寐以求的地方。但我感覺自己必須上路,證明自己有本事孤身走我路,而不是死守圖書館。後來我才漸漸清楚,所謂「必須」,其實只是 我對自己的要求。單身的個體好像無法擺脫這種自設的「挑戰」──正因身邊沒有旅伴,久不久就要出走一趟,而且出走的姿態非得漂亮不可,藉此給自己也給世界 知道:可以的,一個人也可以很好。


到北海道去/From Tokyo to Hokkaido

我想起朋友王健偉,他很喜歡跟太太去北海道,常常讚嘆那兒的美和寧靜。「泰國小姐」也告訴我札幌的天神山旅館最適合學者工作,於是,我又踏上另一個旅程,出發前往北海道。

多 年來在國外生活,到外地工幹,該去的地方我都去過了。香港人喜歡趁幾天公眾假期到外地旅遊,兩夫婦、情侶、一家大小……這種平凡的幸福,我是從來沒試過 的。我沒結婚,身邊沒有可隨時相伴的人。年輕時出國讀書,之後也因會議、公務去過不少國家,我總是把這些行程當作自己的旅行。

然而我也不時想像自己能像其他人一樣,與所愛的人暢遊異地。即使我不想與一個男人在同一屋簷下朝夕相對,即使長期獨居的生活對我來說,根本沒有問題。但不幸地,我和很多女人一樣懷有夢想,希望可以跟我所愛的人一起旅行,在旅程中享受伴侶關係的各種歡愉。

我有男友和男伴,但不幸的是,他們沒法與我同行,這是我一生人中莫大的遺憾。

我的同性戀男友因為不樂意跟我同床,即使真的能結伴同遊,也總是各懷心事,最後往往不歡而散。我那長期戰友離婚後又再婚,固然是無辦法與我同遊。我的已婚金融男友則專注股票市場,沒有時間陪我旅行。他本來也想陪我,結果仍是我一個人上路。

對 我而言,找尋旅行伴侶跟找尋結婚對象,基本上是同一回事。能夠一起旅行的理想對象,除了有共同的品味,互相體諒尊重這些「基本」外,他必須能夠與我分享肉 體上的親密,才說得上是理想旅伴。正如婚姻關係的理想,也是這樣的「三合一」──兩個人既分享肉體的歡愉、情愛的甜美和精神上的依附。

半生過去,我既已擁有事業、財富、甚至閒暇,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跟我去旅行的人。當我的好朋友詩靈取笑我,說我像一個從不需要假期的工作狂,我有種近乎恥辱的感覺。其實那是因為我沒有旅伴,一個人旅行根本不是我的理想。

我開始擔心下半世的旅程上也只有我一個人。我到底是不是還要繼續自由行下去?抑或其實我有其他選擇?我假設,如果我真能學會一個人去旅行,那便不用再擔心有沒有伴的問題。如果能夠同時在旅程上「出碟」,那我的人生便不會再有恐懼了。

「獨自上路也要好好享受旅程」成為了我的目標。我相信,如果我真的能享受一個人的旅程,像我享受我的單身生活一樣,我便不會再為將來擔憂。當時我對自己說,也許,這就是我學習一個人面對自己的最好時候。


寂寞的日本/Life in Japan

在東京的3 個月和在札幌的8 天,是我一生人最值得記住的日子。因為我的確很深刻地體會到,寂寞。

每天起來,我一個人走進圖書館寫作;有時想到外面走走,便會到火車站,隨意搭上一班車,到站了便下車到處逛逛,看完便乘車回去。

我心底裡默默盼望,隨便有一個人出現--或許是一個住客,只要他說今天想去小樽,或者鬱村,我便會毫不猶豫一起出發。能夠這樣偶遇,共同上路,那便最完美了!他的國藉或年齡,都不重要,只要是一個人就可以了。我一直這樣想,可是這個人沒有出現。

在日本,寂寞是加倍的。也許是因為冷漠的日本人;也許因為我已過了一個人也可以逍遙自在的年紀。

到一個地步我覺得是寂寞是如此地恐怖。但同時又是另一番淒美──如果我有選擇,我才不會想一個人在途上,但既然出走了而且是一個人,那就享受這份孤單的浪漫。


那8 天裡我全程寫作。當寫滿100 頁的時候,我已經無法再忍受那份寂寞,決定回去,到東京跟我的金融男友會合。

訂了回東京的夜班火車,我想像自己將在移動的車箱中檢視我的自傳,我的人生,並以為這會是個既淒美又浪漫的旅程。如果我人生的旅途註定只有我一個,我希望那會像這一趟火車旅程。儘管這不是我的終極理想,但這是我唯一可以為自己做的、可以擁有的,一段淒美浪漫的旅程。

但我回程的經歷,不僅完全不乎想像,更把我一直對人生旅程的設想,摔得粉碎。


意外/The accident

臨 離開北海道之前的中午,我早到了火車站,正百無聊賴,我想起Gene 曾經提及一個啤酒園。碰巧看到附近一輛觀光巴士正以此為終站,於是便上車去。巴士駛到啤酒園,我在車上看到了覺得已足夠,不下車也可,於是就問司機可不可 以坐原車回火車站去。友善的巴士司機以他有限的英文告訴我,如果我走到對街去換車,就可以免費回去。感謝他的好意,我便下車往對街走去。沒想到走不了三 步,我便在雪地上摔倒了。

不過一秒,這卻是我人生中最快的一秒。回過神時,發現整個右手腕已經跌斷,脫骹的手掌與手腕,看上去像是完全無關連的兩截。

我一怔,知道一定要求救,於是扯破喉嚨大聲喊,一直喊,喊了很久,不記得是用英文還是廣東話,反正是沒人理會。後來我知道,如果不是用日文,怎樣喊也不會有人理會。

不知過了多久,終於有個巴士站的職員過來扶我。又等了很久,救護車終於到來。


死亡的預感/Death-like

在 救護車上,我筋疲力竭,已然昏倒。他們給我戴上氧氣罩,迷糊而乏力的感覺,有點接近死亡。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往東京的火車,如今去哪裡也不由得我了。不過一 秒,這世上的所有所有,似乎都已脫離我的掌握了。呼吸著氧氣,我卻感到點點釋懷:我不再需要趕火車,也不用再執著要出碟了。那一刻我想,死亡也許並不可 怕?如果死亡不過是一個人,很累,覺得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做,於是就這樣躺著,完結。那死亡其實不值得恐懼,可能是真正的解脫呢?

札幌 骨科醫院的駐院醫生跟我說:「很抱歉,你的情況很壞,可能需要做手術,請你盡快回東京。可是讓你離開之前我們要先把你的手腕駁回。」以後每當說起這一幕, 別人都覺得驚心動魄,因為記憶中他們並無用麻醉藥。那一刻肉體上的痛楚根本不算什麼,我只想看到我的手掌與手腕再次連在一起。

這次意外後我才開始體會真切的恐懼,對死亡的恐懼。原來「中年萬事憂」是這樣子的。儘管死亡真要來臨時未必如想像中恐怖,可是對死亡的想像,徘徊死亡邊緣的回憶,讓我益發害怕。而最大的恐懼是,死亡不知何時再出現。


我的男朋友們/My boyfriends

手 術後被通知,可能要在受傷的部位安裝銅片時,我想起我的舊情人。那個我年輕時自覺跟我天生一對,後來始知他是同性戀的男朋友。多年前,他從旋轉樓梯摔下 來,嚴重受傷,需要即時進行手術,並在脊骨裝上銅片。得知他發生意外後,我立即飛往他居住的城市,並陪伴他進入手術室,因此很清楚整個手術過程。同樣的意 外,今天發生在我身上,我想那或許是個契機,給我勇氣再次跟他聯絡,說不定我們有機會重新對話,並解決二十年來無法解決的恩怨情仇。

返抵東京後,我立即掛長途電話給他。我哭著跟他說,我受傷了,可能要做手術。「別擔心,這一交就是你人生中的最低點,之後每一天都只有更好了。」聽了這番話,我便明白為什麼二十多年也不放下這段感情,原來他真箇能夠安慰,他能把話說到我心裡去。

我以為這次意外是讓我們和好的機會。可是我沒想到,即使有機會,能否把握也要看天時地利人和。當時他正忙著推出他的二十年周年大碟。他跟我說沒時間,也沒有心力處理我們關係的種種。或許我們最好的時機還未到吧。最後,他並沒有來看我。

原來即使是一個令人傷殘的意外、甚至死亡,也不能挽救一段垂死的關係。

對 於我和我的金融男友,這次意外卻是一個真正的契機。長久以來,我們都在不同的城市,平日我們無法過一般夫婦情侶的尋常生活。然而碰巧當時他在東京工幹,於 是便來照顧我。他小心奕奕幫我脫下意外發生後一直沒能脫下的樽領毛衣,替我沐浴洗頭,收拾行李。這些情侶間尋常不過的舉動,在我們的關係中卻絕無僅有。我 感激有這個機會,讓他給受傷的我實實在在的安慰。在離開之前,我們愉快地作愛。我很感動的是,即使成了傷殘,我們仍然可以聯繫上。那大半天的相處打破了長 久以來存在於我們之間的隔閡。以往我總覺得,我們的關係中沒有朝夕相對的日常生活是一種缺失。這場意外和這一天的相處,令我們的關係得到了某一種圓滿,無 論我們以後的路怎樣,我也覺得無憾了。


療養的日子/Sick leave

就像任何的人生危機,事發時永遠不是最痛苦的,往後漫長的療傷期才是真正難熬。

手術後我回娘家住了幾個月。日常的起居飲食由媽媽和妹妹照顧。

覆 診的時候就由我不同的男性友人陪伴。我不願意一個人去覆診,因為我不願意獨自面對那個極度男性化的醫生,不願意一個人去作那些突如其來的決定(如入院、再 做手術等)。這期間我感覺到,不行了,我真的不想迫自己強到那個地步,怎也不願意一個人撐著面對了。我發現原來人生中最重要的伴侶關係是,有一個可以陪我 去看醫生的人,如果他是男人便更好。

生活各方面也得到照顧,我努力以積極樂觀的態度面對康復間的各種起伏。然而傷口一直不消腫,好像 永遠也無法復原,心裡難免憂慮,常常感嘆。即便如此,我沒有到處訴苦,因為實在不願意,讓終日為我奔波的家人朋友增添負擔。終於無法忍受這樣花大半天更衣 吃飯的生活,我決定開展「第二春」研究項目,並為那個仍然存在的問號找尋答案:下半生有誰陪我去旅行?

由於殘障無法書寫,我必須尋找另一些表達形式。我選擇了我從未嘗試的方式進行研究──拍攝紀錄片。


重新出發/Back to school and research

延 伸自「第二春」研究計劃,我希望拍攝一些40 歲至60 歲的女人的故事,藉此瞭解香港中年女人對愛、家庭、婚姻的看法和感受。在拍攝期間,我接觸到很多陌生人,我不再坐著等待別人的關顧;相反,我走到這些陌生 人身邊,聆聽她們的故事,從中得到安慰,也讓我尋找旅伴問題的答案。

婚姻對中年女人的意義

《因緣57》的被訪者 「大姐葉」的故事,給我很深刻的共鳴和反思。她在57歲時,選擇提早退休跟一位新加坡華僑結婚。我問她是不是為了有一個伴侶而結婚。她不以為然,說自己獨 身多年,並不是需要陪伴的女人。婚姻對她的意義是,如果她被送醫院,要寫一個聯絡人時,可以寫丈夫的名字,而不需要再寫弟弟的名字。我能夠明白,因為經歷 過雪地受傷的事,一個女人獨自面對人生危難時,那切身的孤獨。

婚後的女人可以告訴別人,她屬於誰,她是誰的太太。在生病受傷之類的苦況中,她們希望婚姻給予她們一個足以安心的身份。


以 前的我會對「太太」這個身份嗤之以鼻;可是今天,看著自己仍然無法百份百康復的右手,我深深體會到一個女人的人生旅程,只會愈來愈難走,萬一遇上意外,更 叫人沮喪。雖然已婚的人也會寂寞,也要面對人生的各種意外和未知,可是那種時候,兩個人共同面對,總比一個人好。經此一役,對於已婚的女人,我有了更多的 瞭解和體諒,更明白為何這麼多人願意付出高昂的代價,去獲得未必完美的伴侶,以及「太太」這個身份。

假如我有天要入醫院,恐怕那些文件仍要寫上我弟妹的名字。


性不是不重要,是極度重要

關於婚姻和中年女人,其中我很關注的部份是她們的性滿足。

跟 同性戀的 Mr.C相處多年,我們志趣相投,精神上親密無比,但是肉體關係是我們的死穴。跟他的關係影響到我對性親密 (sexual intimacy)的態度,這些年來我益發感覺到性親密在一段關係中至為重要。如果有人跟我說關係中的性毫不重要,我會認定他們必定在說謊。

偏 偏,我們的被訪者沒有任何一人認為,性是婚姻中最重要的。她們並非認為性不重要,但不會說性是最重要。一個與同居女友享受著退休生活的女同性戀者把性譬喻 為甜品。一頓晚飯中,餐湯、頭盤、主菜、餐茶都是必須的,但甜品則可有可無。有當然是錦上添花,然而沒有甜品,這仍然可以是一頓不錯的晚飯。

朱 太的婚姻看來相當幸福,甚至被友伴譽為模範夫婦。她和丈夫結婚十多年,相處愉快,兒子精乖伶俐,一家三口住在半山大屋,任誰也會說他們是模範家庭。坦白 說,如果我要結婚,也會選擇像朱先生這樣的男人。可是私底下朱太告訴我們,她並不十分滿意二人的性生活。她強調並不是差,只是並不算好。她也想盡辦法努力 改善,可是最終也只能「將就」。我們請她幻想人生的最後一次性愛。她說:「總之不是跟他(朱先生)。但不要告訴他。」

我問自己,如果可以,我願意跟她交換嗎?看起來美滿無缺的婚姻,只欠滿足的性親密……我的答案是否定的。我不禁開始懷疑,當一個人被認為得到「幸福」時,她到底有多快樂?在任何一種社會標準之下,朱太仍然是「公認」的幸福太太。只有她自己知道,性方面,她不快樂。

兩 個人在一段關係中由始至終都能做到相依相伴(companionship)、無所不談(emotional intimacy)又能享受到性愛歡愉(sexual intimacy),機會微乎其微。女人們可以接受不完美的婚姻,原因在於她們對婚姻的評價是看整體,而不是逐項評分。夫婦二人日夕相對,無所不談,只是 不再作愛,二十年過去,打一個平均分,這段婚姻還算不賴。如此說來,婚姻,確然是一個旅行團似的「套餐」(package)。這個套餐包含各種元素──親 密關係、方便、日常的依伴、身份等等各種,能夠滿足到大部分的生活需要。不過,個人的快樂,尤其是性歡愉,往往無法顧及。

她們無法說 出「性是最重要的」,因為那是一種極其個人、私密和內在的感受。婚姻卻是一個集體遊戲,參加者不以追求私欲為目標,得處處以集體利益著想。 (在旅行團中,誰要是自己一人流連忘返,逾時返回集合點,必會得到全團人的白眼。)然而,性親密的歡愉往往來自,對方願意尊重和珍惜你個人的快樂。我由此 明白到,我訪問的已婚女人,為何大部份沒法在婚姻中享受性親密。

有時她們會對我說:我很羨慕你,有事業,有社會地位,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。言語間,她們都覺得自己的人生有所缺失。就是說旅行團無法給予她們想要的一切,可是打一個平均分,比上不足比下有餘,心態上傾向「好又一世唔好又大半世」,如無意外,也不願改變什麼。

不過,中年正正是最常發生意外的人生處境,例如,離婚。

幸福快樂,也有盡時

訪問了超過 20 位已婚或已離婚的中年女人,我發現,能夠在公眾眼中「看起來」幸福快樂的婚姻不多,真正快樂的夫妻更是少之又少。瞭解她們的生活和心情後,我更一度以為,所有幸福的婚姻不過是假象。

但 是拍攝《愛媽媽悲媽媽》時,被訪的離婚女人卻告訴我,她們很多時在離婚前都被公認為幸福夫婦,為人所羨慕;只是突然一天,因為不同原因,她們的婚姻失敗 了。她們告訴我,曾經一度,可能甚至有十多年,她們的婚姻是愉快美滿的,是她們心目中「真正」的幸福。直至來到中年的關口,因為各種衝擊或突發的事故,離 婚,成為了她們婚姻的結局。

那衝擊很多時候源於丈夫的外遇。很多中年男人在退休後忽然想到要追求「個人幸福」,可能是愛情,可能是性,反正是婚姻以外的東西,不是妻子可以給予的,於是他們便會離開這段關係往外找。

外 在因素如社會變遷也可大大影響著婚姻的成敗。在香港,邊境交流頻繁,內地人口市場跟香港接軌,讓香港的中年男人更容易在內地結識不同年齡不同階層的女人。 香港女人,尤其中年女人的地位,直接受到動搖。以前離開妻子尋開心也許只是一個念頭,現在卻因為中港融和,婚外情變得方便、輕易。


然 而,我們發現大部分女人,即使在發生外遇、離婚之後,仍能跟前夫維持良好關係。有些女人甚至跟前夫成為朋友,其中一個被訪者更幫忙照顧前夫與他現任妻子所 生的小孩。回顧人生,她們給婚姻十分正面的評價。就算經歷過婚姻失敗,她們都表示,如果可以重新來過,仍然會選擇婚姻。她們都認為婚姻是個人成長中重要的 一章,而婚姻生活也是讓她們認識男人的重要平台。

從離婚女人的口中說出,我才開始相信,世上的確有幸福婚姻。不過,那快樂的日子很可能只是一個階段,在中年的臨界點前,離婚成為很多女人要面對的結局。婚姻的快樂階段,假如有過,到底可以維持多久,之後又會變成怎樣,卻永遠無法預料。


未完待續

婚姻結束,人生繼續。

雖然離婚女人已不再與社會公認的「幸福」聯上關係,然而她們的生活卻不一定比離婚前差。她們當中很多在離婚後都有不錯的經濟環境,並發展出新的興趣,再次享受單身生活,甚至重新投入感情關係。她們都希望在有生之年,能夠找到可以終老的伴侶,而且並不抗拒再婚。

他 們對伴侶關係的追求,再也不限於婚姻。以《愛媽媽悲媽媽》的其中一位被訪者為例,她的丈夫因為第三者而離開她,之後她結識了一個男朋友,是個已婚男人。雖 然現在的生活,與她離婚前所追求的不一樣,又不是一個社會認同的模式,可是她希望有一個伴,不想獨自生活。這個伴侶為她原本孤單的人生增添意義,她仍因此 願意跟他繼續走下去。

這些女人的故事向我們展示離婚後的各種選擇。離婚後的生活是人生中的重要階段,她們可以開展新的人生章節,追求 新的快樂。脫離旅行團之後,她們可以回復單身,再以自由行方式上路。離婚後也可以繼續盡父母親責任,有被訪者說她實行「遙距親子」(distance parenting)。她們也可以自己領養子女。她們想建立另一段關係雖然不容易,也並非不可能,只要她們重新考慮「第三者」是怎樣的身份,或投入同性的 親密。除此之外,她們可以透過擴大社交圈子和維持情慾能量 (erotic energy) 對抗中年危機。


疾病、寂寞與死亡/Facing illness, loneliness and death

對於我的被訪者,我感激她們讓我瞭解到,那一種我沒有選擇的人生,原來面對著如此種種的狀況。一直是「自由行」的我,從訪問和拍攝終於明白更多,關於旅行團的處境。


縱然婚姻是如此不完美、所謂的幸福是如此虛幻,那麼多人結婚去,因為我們都希望有人結伴上路。

寂寞可謂中年人的一大難關。加上對疾病和死亡的恐懼,足以叫我們抑鬱。單身與否,無人倖免。在一次意外之後,我深深感受到自由行的路,要多難走有多難走。


藝術,我的救贖/Saving life through art

面對人生的難題,理想落空,親密關係失敗,我們惟有抱著開放的態度不斷嘗試。被訪者的人生故事和我的經歷,也許可以讓其他女人參考。

數 年前,我在朋友的邀請下開始學習芭蕾舞。我一生人從未跳舞,更沒想過有天會跳芭蕾舞。上了一課我便愛上了。與其說我愛上這種舞蹈,不如說我愛上音樂與動作 的結合。那份平靜和專注,儼如祈禱。事實上跳舞比我以往任何祈禱經歷更接近祈禱。在一個節拍中,我使盡全身的力氣去完成一個動作,把我的生命投入舞蹈中, 只為展現人生中的一聲嘆息。

由此,我聯想到以說話、文字以外的方法去表達我對人生的感受。後來遇上現在的研究助理Jolene,她建議我們拍一套短片參加影展。我立即說好。參展的想法重新燃點起我出碟的希望,成了我漫長而抑鬱的療養過程中的一個新動力。

而後來,我又能夠再次起舞。

在 過去一年,我和研究助理 Jolene曾經到巴里、東京和河內放映我們的短片。下一站是北京。猶如展開了另一種旅行,我們帶著“Sik Ying Ho Jolene Mok Production”的作品,路上經過一站又一站,藉此與人分享。這正正是我所渴望的,跟別人分享我的生命力,與我互相扶持。是在拍攝、訪問、製作和放 映的過程中,教我漸漸認識到這個分享對象不一定是情人、男友或丈夫,甚至可以不是一個人。與其他人一起進行藝術創作也可以是一個人生路向的選擇。

我 的被訪者當中,不少女人也試著透過藝術創作來面對中年危機。無論是創作手工藝品、學插花或社交舞,她們藉著追求sensual、優美和女性化的藝術,表達 自己對人生的熱愛,並且繼續探索人生。另一些人則專注靈性的追求,參加教會活動,研究佛學,或是冥想,或是吃素。也有選擇運動的,近年便興起馬拉松和瑜 伽。另一個極受歡迎的選擇是參與義工服務,如北上辦學。

比較有趣的例子有《師奶俠侶》中的三個女人。她們對寵物的關愛甚至是溺愛,為 了自己的愛犬走上街,爭取他們在屋苑裡生存的權利。種種中年女人的生活方式,體現出女人的愛和慾可在不同層面,以不同形式表現。《師奶俠侶》的故事更說 明,女人為了自己所愛的人、動物、以至事物可以付出很多。

原來很多女人在經歷著或經過中年的階段,無論有伴、已婚、離婚、喪夫、單 身,也嘗試自行創造人生的新劇本。在死亡恐懼的大前題下,中年女人勇於找尋保持生命力的對策,愛犬也好一場舞也好,這些活動教她們感覺到內在的女性自我, 能夠向自己證明,還可以的,還可以一邊享受一邊走下去。積極的想,更是一份「留得青山在」的精神,保持著自己的生命力,說不定,再走下去又有另一番風景 呢?


女人的人生旅途/Women’s lives and journeys

透過訪談,中年女人分享了她們的故事,讓我們發現她們創做人生新劇本的不同方式。我希望這幾段短片可以代表我的貢獻,並幫助我面對中年危機。

中 年女人的一條出路,是自製歷險──無論當初選擇跟團還是自由行,走到中年關口,不同危機照樣出現,繼續上路是必須的,她們勇敢地把自己當作新生,開始擁抱 不同的想法,並嘗試以不同形式創作。我嘗試的方法是「自我書寫」 (self-writing) ,不一定是寫文章,而是創造關於自我的作品。當創傷性的危難來臨,在漫長的收拾和重建過程中,自製歷險和自傳寫作的練習,對中年女人來說,猶如重新打造一 個新的自己。

除了深入探索和再創造自己的人生,跟別人分享也是重要的。這一系列短片的製作,讓我再次肯定, 「傾聽」別人的說話是很有意思的事。從跟陌生人的相處中,我得到了莫大的安慰;得以聆聽這群女性的故事,也令我獲益良多。我們為什麼總是固執於索取他人的 注視和理解?為什麼不能互相傾聽,互相幫助,互相慰藉,記錄彼此的生活軌跡?

我仍然不知道下半生有誰會跟我去旅行,但是我感激被訪的女性與我分享她們參加旅行團的喜與悲。

社會對女人、情感、愛欲有很多論述,而這一系列的紀錄片所呈現和創造的,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詮釋。我和被訪者為著拍攝,一起冒險投入新嘗試,一起創造。在很多的傾訴與聆聽之中,我們互相認識、諒解,同時給予對方支持和力量。

在中年的迷茫和危機中,即使我們未必能夠改變世界,我們向彼此顯示出嘗試改變自己的意願。至少我相信,我們的紀錄片開闢了新的論述,讓女人、情感、愛欲豁出了社會既有的想像框框。



文/何式凝
整理/王可賢、何翹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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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式凝與周耀輝,這兩人的關係是如此神秘又曖昧,彷於小說裡的男女主角,他們註定愛恨交纏一生也放不下對方,至少,何式凝是。

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同性戀者,註定是一場悲劇,尤其是愛上以後才發現,他,其實只愛男人。

我想旁人如我們,是沒法明白他們那種千絲萬縷的關係,也難以估量周耀輝對何式凝的影響究竟有多深。但從何式凝從不避諱的文章中,她告訴我們,二十多年了,她也沒法放低這段感情,這種近乎死心眼的堅持,有多少是因為愛,又有多少是源於得不到的不甘心?

沒有周耀輝,就沒有今天的何式凝。因為他,她投身性別研究,成為香港其中一個最具代表性的女性主義者。我在想,如果給她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,她仍會選擇遇上周耀輝--這個改變她一生的男人嗎?

這個問題我相信很多人都曾經暗暗問過自己,如果可以選擇,我仍會無悔遇上這個帶給我無比傷痛的人嗎?可惜,人生沒有如果,也不能像<<無痛失戀>>裡的男女主角選擇把舊情人的記憶通通刪除。剩下的瘡疤,只能自己去處理,有些人的傷很快就好了,也有些人的一生也在滲血,像何式凝這般仍然走不出他的世界的,於我看來,就似一個不斷撩撥將結痂的傷口的人,近乎自虐,可憐的是,那個你重視的人故意無視你不斷淌血的傷口。可能這很殘忍,但老土一點講句,「長痛不如短痛」,心裡清楚永遠不能給予你想要的,最好還是不要使你心存希望後再收回,那跟狠狠再插你一刀無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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